第三十六卷 曹石之變
英宗正統六年(辛酉,二四四一)春正月,以定西侯蔣貴為征蠻將軍,太監曹吉祥監軍,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,郎中侯璡、主事楊寧隨軍贊畫,討思任發。吉祥,欒州人,出王振門下。至是監軍,號都督,多選降丁騎射以從。此內臣總兵之始也。
十二年(丁卯,一四四七)春二月,以都督僉事石亨為左參將,守萬全。亨,渭南人。伯父岩,寬河衛指揮僉事,無子,亨嗣。亨善騎射,有膽略,方面豐軀,美髯及膝,提大刀輪舞如飛。每從征,挺刀先登,輒立奇功,累官都指揮使。姪彪亦驍勇,能挽強弓,善揮斧,以官舍從亨有功,授大同衛鎮撫。是年,亨為都督僉事,彪亦為指揮使,從亨參謀。
十四年(己巳,一四四九)春正月,命太監曹吉祥監寧陽侯陳懋軍,進討鄧茂七餘黨,悉平之。
七月,上北狩。
八月,太后命郕王權總國事,逮宣府總兵楊洪、萬全,左參將石亨,繫錦衣獄。
九月,郕王即皇帝位,出楊洪、石亨於獄,命亨總京營兵。
十月,也先犯京師,于謙、石亨分營城北。也先縱騎剽掠,焚三陵殿寢祭器,逼宣武門,南逾盧溝橋,散劫下邑。謙督軍出德勝門,背城而戰。時孫鏜、范廣皆小捷,而亨功為第一。也先宵遁,亨復追擊至定州清風店。敵懼,且出倒馬關。亨使紿曰:「石將軍行未至,來者皆假將軍名耳。」敵以為然,皆反戰,亨、彪合擊之,大敗,始知石將軍在也,皆倉皇盡棄其羊馬輜重,自紫荊關遁出。當是時,亨、彪名震幕北矣。既論功,封亨武清伯,尋進侯。彪都督僉事,為大同左參將。景泰元年閏正月,命鎮朔大將軍石亨、都督范廣率兵出大同、宣府,尋召還。
八月,石亨、楊洪率師分道出紫荊、居庸關。始立團營,以曹吉祥、劉永誠節制諸軍,此內臣總京營之始也。
三年(壬申,一四五二)春正月,普化可汗與也先仇殺,石亨請率兵出宣府、大同,討寇復仇。不許。
天順元年(丁丑,一四五七)春正月,景帝不豫,會當郊,使石亨攝,召命於榻前。亨見帝委頓狀,出與張軏、張輗謀,謂:「帝疾必不起,不若迎復上皇。」陰約徐有貞結太監曹吉祥、蔣冕,內白皇太后,外為飛語,言于謙且與王文謀立襄世子為東宮。遂率其群從子弟家兵,與吉祥等夜叩南城,迎上皇復辟。乃譖于謙於上,殺之。論奪門功,又第一,進封忠國公。召彪大同,以為都督同知,充游擊將軍。其家人石寧等數十人,皆授指揮,千、百戶。時吉祥已晉司禮監矣。姪欽封昭武伯,鐸、鉉、(釒睿)皆都督。此內臣子弟封爵之始也。
三月,以戶部侍郎陳汝言為兵部尚書。汝言附石亨,曹吉祥謀奪門,故亨薦用之。及理部事,益阿比,表裡為奸,亨冒功升賞,不下四千餘人,天下都司及邊吏爭趨之。
夏四月,石亨、張輗請盡罷各邊省巡撫及提督軍務等官,從之。
逮巡撫大同都御史年富下獄。上問李賢曰:「年富何如?」賢曰:「行事公廉,在彼能革宿弊。」上曰:「此必石彪憚富,不得遂其私耳。」賢曰:「陛下明見,真得其情。」由是富得致仕歸田里。
削都御史王竑籍,安置江夏。石亨忌竑,嗾言官論其犯闕也。
五月,石亨擅令守關軍放歸,徐有貞、李賢言於上,命別遣兵戍之。
御史楊瑄劾太監曹吉祥、忠國公石亨奪民田,且言其怙寵擅權之罪。上顧徐有貞、李賢曰:「御史敢言如此,國家之福也。」曹吉祥在旁慚懼,已,盛怒,欲罪之,上不許。及亨出兵歸,聞之怒,訴御史言不實,意賢、有貞主使,乃激吉祥曰:「今在內惟爾,在外惟我,賢等欲排陷,其意可知矣。」初,吉祥見亨冒濫恩賞,頗不平,恒訐其短。至是,聞亨言,勢複合。
六月,彗孛見。御史張鵬、周斌交章劾石亨諸不法事,疏未上,給事中王鉉知之,潛告亨。亨與曹吉祥馳訴上,謂:「鵬乃已戮凶豎張永猶子,今結御史為永報仇。」上震怒,御文華殿,悉收諸御史面詰之。斌執彈章,且誦且對,言亨事且有驗。上曰:「事即實,汝曹何不早言之?」下錦衣獄,問訊瀕死。
逮大學士徐有貞、學士李賢、都御史耿九疇下錦衣獄。初,有貞得首輔,欲立功名自異,稍與石亨左。李賢入閣力助之,知無不言,曹吉祥不能堪。會御史張鵬等既詔獄,給事中王鉉、錦衣指揮門達乃上疏言:「九疇阿附有貞、賢,嗾御史排陷石亨。」吉祥復乘間頓首言:「臣等萬死一生,迎復皇上,內閣必欲殺臣。」伏地哭不起。上從之,乃逮有貞等置於理。會京城大風雹,拔木壞屋,走正陽門下馬牌於郊,吉祥門老樹皆折,亨家水深數尺餘。翼日,乃降有貞、賢參政,九疇右布政。張鵬、楊瑄等從末減,戍邊衛。既而上曰:「近日行事,惟有貞一人,李賢不可去。」命召還。
以贊善岳正直文淵閣。正以吏部尚書王翱薦,召見文華殿,特用之。正出赴閣,至左順門,石亨、張軏自外入,愕然曰:「何以至此?」正不敢對。時亨、軏已不平,比入見,上曰:「今內閣朕自求得一人。」問為誰?上曰:「岳正。」亨、軏陽賀。上曰:「官卑奈何?」亨、軏因奏曰:「陛下升正亦甚易。但姑試之,果稱職,未晚也。」上默然。
秋七月,有投匿名書指斥時政者。石亨、曹吉祥請上出榜,募能捕告者,賞以三品職。令內閣撰榜格。岳正言於上曰:「為政自有體,盜賊責兵部,姦宄責法司,豈有天子自出榜募購之理!」時吉祥在旁,請甚力,上徐曰:「正言是也。」已而亨等譖徐有貞怨望,謫戍金齒。
謫內閣贊善岳正為廣東欽州同知。初,正入值文淵閣,上嘗召問曰:「卿何以輔朕?」正曰:「今內臣武臣權過重。」上頷之。正退語曹欽、石彪,令謝兵歸第。欽、彪走告吉祥,吉祥詣上,垂泣免冠請死,具道所由。上曰:「無之。」乃召正,責其漏言,正曰:「固也。臣觀二家必有背叛之滅,即今無可按之誅。臣欲全君臣共難情,故令早自為計。」上不悅。會承天門災,上命正草詔罪已,歷陳奸邪蒙蔽狀。亨見之怒,遂指為謗訕,營內批,有是謫。兵部尚書陳汝言者故恨正,復中以私事,戍肅州衛。
陳汝言阿曹吉祥意,取還征雲、貴、兩廣降丁。
九月,救左順閽者,今後非有宣召,總兵官不得輒入。先是,石亨、張軏怙寵,乾請無算。一日,率千戶盧旺、彥敬入侍文華殿,上問為誰?亨曰:「此臣腹心也。迎復功,二人居多。」立請擢二人錦衣指揮使。工部侍郎孫弘,亨鄉人,以亨薦得官,復請以為尚書,上曰:「且使侍郎,再遷則尚書矣。」亨出曰:「一遷尚書何不可者,乃再遷耶!」其驕恣如此。上亦頗知亨,然念其功。間屏人語大學士李賢,賢對曰:「權不可下移,惟獨斷乃可。」既又與賢語及奪門功,賢對曰:「迎駕則可,『奪門』二字豈可傳示後世。陛下順天應人,以復大位,門何必奪,且內府門寧當奪耶!當時亦有以此事邀臣者,臣辭不與。」上驚問故,賢對曰:「景皇帝不起,群臣自當表請陛下復位。此名正言順,無可疑者,何至奪門。假事泄,此輩固不足惜,不審置陛下於何地?此輩藉陛下圖富貴耳,豈有為一毫社稷之心哉。」上大悟,浸疏之。
十月,孛來近邊求食,石亨請領兵巡邊襲之,取寶璽,以李賢言,止不行。
十一月,逮兵部尚書陳汝言下錦衣獄,籍其家。給事中高明等交章劾汝言「怙勢亂法,贓私籍甚」,故逮之。上命所司陳籍汝言物於大內廡下,召大臣入視,且曰:「景泰間,任于謙久,籍沒無餘物。汝言未期,得賂各若是耶!」時上怒甚,色變,石亨等皆俛首。自是上漸悟謙冤,而惡亨等矣。初,謙之死也,皇太后不及知,後為上備言迎立外藩之誣。上疑之,每詰亨、軏、吉祥等,皆對曰:「臣亦不知,徐有貞向臣言耳。」由是上深惡之。軏尋死。
二年(戊寅,一四五八)春正月,三大營將石亨、曹欽言:「太僕亟徵諸衛馬非便,請隸兵部。」太僕卿程信執奏言:「太僕身只專馬政。高廟有旨,馬數不令人知。今隸兵部,使馬之登耗太僕不與聞。脫肘腋變生,馬不備給,孰任其咎?」兵部懼,亦以為言,詔復其事歸太僕。
夏四月,復設督鎮巡撫官。初,石亨以文官提督軍務,武臣不得逞,請罷之,邊徼騷然,軍無紀律。上謂李賢曰:「朕初復位時,奉迎之人皆以此為不便,今乃知其謬也。」
三年(己卯,一四五九)春正月,大同總兵石彪誣奏都御史李秉,坐除名。
八月,定遠侯石彪有罪下獄。彪之出鎮大同也,御寇磨兒山,斬把禿王,搴其衣甲旗幟,大敗之三山墩,以功封定遠伯,召還。其明年,寇屯賀蘭山,又使彪往。彪與寇戰安邊營,追至昌平墩,大敗之埜馬澗、半坡墩。轉戰六十餘里,斬果力赤平章,擒獲無算。又召還,進侯。彪至京,會北使入貢者見彪於朝,羅拜稱「石王」,其威望如此。然性陰狡兇暴,在大同素侮總兵官。總兵官因彪嘗奏城威寧海子,遂為流言,稱彪有異志。上固疑彪,屢有功,屢召還。彪乃陰使大同千戶楊斌等五十人詣闕,乞留為鎮守。上知其詐,下彪獄,詞連亨,上猶念亨功,宥之。惟罷其兵權,令以本籍歸第。
四年(庚辰,一四六0)春正月,彗星見,日暈。錦衣指揮逯杲上言:「石亨怨望,與其從孫石俊謀不軌。」上以章示群臣,遂下錦衣獄。
初,亨見上稍疏斥,懷怨望。嘗往來大同,顧紫荊關謂左右曰:「若塞此關守之,據大同,京師何由得至。」一日,退朝歸私第,語盧旺、彥敬曰:「吾所居官,皆爾等所欲為者。」旺、敬不知所謂,對曰:「旺、敬以公得至此,他何敢言。」亨曰:「陳橋之變,史不稱其篡。爾能助吾,吾官非爾官乎。」旺、敬股栗,莫敢對。
會瞽人童先出妖書曰:「惟有石人不動。」勸亨舉事。亨謂其黨曰:「大同士馬甲天下,吾撫之素厚,今石彪在彼可恃也。異日以彪代李文,佩鎮朔將軍印,專制大同,北塞紫荊關,東據臨清,決高郵之堤,以絕餉道,京師可不戰而困矣。」遂請以盧旺守裡河。及孛來寇延綏,上命亨往御之。先又力勸亨,亨曰:「為此不難,但天下都司,除代末周,待周,為之未晚也。」先曰:「時者,難得而易失。」亨不聽,先私謂所親曰:「此豈可與成大事者!」會彪敗,上猶念亨功,置不問,罷其兵。而亨之謀漸急,事益露。其家人上變告亨謀反,逮治之,死獄中。斬彪於市,其黨童先等俱坐死。先是,上使工部為亨營宅,至三百餘間。上登翔鳳樓,恭順侯瑾、撫寧侯永侍。上指宅顧問,永謝不知,瑾曰:「必王府耳。」上笑曰:「非也。」瑾頓首曰:「非王府孰敢!」上顧太監裴當曰:「人乃不敢言石亨!」亨生子彌月,上召見,摩其項曰:「虎兒也,善撫之,朕行與卿結婚姻。」取金鎖係兒項,名曰「鎖定侯」。蓋諷云。
五年(辛巳,一四六一)秋七月,太監曹吉祥及昭武伯曹欽反,殺恭順侯吳瑾、都御史寇深。懷寧伯孫鏜、兵部尚書馬昂率兵討平之,吉祥、欽俱伏誅。方石亨之敗也,上命由亨冒功以進者,許自首革。吉祥念與亨同功,亨敗已且不得獨完,因日犒諸降丁金帛,倚為腹心。諸降丁亦念已由吉祥冒功進,一旦不測,身且隨後,相與為死黨。吉祥之客有馮益者,欽一日問曰:「自古有宦官子弟為天子者耶?」益曰:「君家魏武,蓋中官節之後。」欽大喜,出其妻行酒馮先生。由是陰畜異志,未發也。錦衣百戶曹福來曾役欽家,常之外貿易。欽慮其泄,遣福來妻告福來病狂出走,錦衣指揮逯杲奏捕之。欽又遣家人亮追獲福來,棰楚瀕死。廷臣疏劾欽,上是之,出彈示欽,曰:「速改過,不悛,罪無赦!」而下諭廷臣守法,無有專縱似欽者。
先是,石彪得罪,上亦先諭群臣,欽以故大懼。又逯杲伺欽甚急。會是月孛來寇甘、涼,上使懷寧伯孫鏜統京軍往征之,兵部尚書馬昂監其軍,擇庚子昧爽出師。於是欽與諸昆季、其黨都督伯顏也先數十人謀曰:「縣官持我急,不發,我為石彪續矣。」遂分勒死士番漢軍五百人,約以是日昩爽朝門開,則擁殺鏜、昂,奪門入。此時吉祥素所部禁兵,且可為內應。謀定,以其夕飲諸降丁酒,厚贈之。酒半,夜可二鼓,鏜與恭順侯瑾、廣義伯琮方待漏朝房。都指揮完者禿亮從欽席上亡走,見瑾、琮告變。瑾、琮趨告鏜,相與去匿他所,手作奏,投門罅聞上。上止開門,縋入吉祥,鎖繫之。欽不知也,與弟鉉、(釒睿)、鐸率番將伯顏也先至東長安門,門閉。欽知事泄,即召死士馳至逯杲門,杲方出,斬之,碎其屍。杲故吉祥黨,被恩遇素厚,後為上伺欽,欽大恨。都御史寇深亦善欽,既乃與言官疏劾之,欽亦以為恨,與鐸馳入西朝房索深,斲深肩,破其身為兩。時長安街中甲卒馳驟,入朝者以為征西軍也。及訊知,各悸散去。大學士李賢待漏東朝房,欽復馳索之,戶外之聲洶洶。賢驚出,則甲而刃者數人,一人砍賢肩,傷耳,刃跗擊賢背。少選,欽持逯杲頭來,叱刃者,執賢手,曰:「今日直為此激變,非得已也,可為我草疏進上。」亡何,又執尚書王翱。賢乃就翱所索紙為草疏,同翱投入長安左門隙。門堅不啟,欽火之,守衛軍拆御河之岸磚以壘門。欽往來嘯呼,擬賢刃者數,舍之馳去,又索馬昂不得,時已昩爽矣。懷寧伯鏜謂其子輔、軏曰:「若號於道,有獄賊反,獲者得厚賞,征西軍可集也。」已,稍集至二千人,甲兵具。鏜曰:「不見長安門火耶!曹欽謀反。兵少,擊殺者予金。」皆曰:「諾。」工部尚書趙榮被甲躍馬奮呼市中,曰:「能殺賊者從我!」從者亦數百人。鏜之東安門逐賊,欽退屯東華門。(釒睿)接戰,鏜軍銳甚,賊眾披靡。自辰至午,擊斬(釒睿),欽中流矢創巨,振策馳。恭順侯瑾將五六騎出覘賊,猝與遇,力戰死。欽還駐東大市街,相拒至酉。鉉以百餘騎往來馳突者三,官軍環結自潰,鏜執斬潰者以徇,發神臂弓以射之,遂追斬鉉。鏜子軏遇欽於道,奮砍中其膊,軏亦死。欽懼,率騎還攻朝陽門,不克,走安定、東直、齊化諸門,門盡閉,大雨,夜竄歸。鏜督兵與戰,馬昂以精兵殿。會昌侯孫繼宗兵又集,鏖戰。軍士奮呼而入,欽迫,投井死,鐸見殺。遂屠其家,親黨同謀,一時盡死。捷聞,上以是夕御午門,下吉祥都察院獄,明日磔於市。且追磔欽、鐸、(釒睿)、鉉,伯顏也先、馮益、湯序伏誅,餘並流嶺南。
有賀三老者,欽妻父也。見欽勢盛,絕不與通。欽嘗欲為求一官,力辭不可。欽敗,姻黨株連,三老獲免。
八月,進伯孫鏜為懷寧侯,馬昂、王翱、李賢並加太子少保,完者禿亮為都督,將士升賞有差。追封吳瑾梁國公,諡忠壯。贈寇深少保,諡莊愍。以擒賊詔示天下,布寬恤,開言路。
時李賢奏言:「曹賊就擒,此非小變。宜詔天下,一切不急之務,悉予停罷。」又言:「自古治朝,未有不開言路者。惟奸邪之臣,惡其攻已,必欲塞之,以肆其非。」上曰:「此石亨、曹吉祥實為之,今宜列之於詔,使天下聞知。」
谷應泰曰:
石亨、石彪驍勇善戰,有隴西李氏之風。使之臥虎北陲,自當匹馬不南矣。帝既北狩,也先再薄京師,陵寢崩摧,祭器灰燼,朔騎憑陵,目無中國。于謙督軍九門,亨、彪轉戰甚力。德勝、安定、彰義、清風店、倒馬關諸捷,軍聲復振。也先諸部慟哭出關,既懼且悔,乃擁還上皇,以結好中國,戰之力也。
既而龍歸興慶,幕徙南庭。亨、彪窺伺君側,逆知不起,合謀曹寺,取功奪門。李賢有言:「陛下應天順人,門何必奪!」當前星已隕,震位久虛,聖敬方躋,乾符奪算,上天垂象,蓋可見矣。即在景帝憑(尸衣),群臣憂懼,或心歸沂邸,或意屬襄藩。然而襄王自外入內,憲宗以子先父,則上皇之必能復辟,不待仰步乾象而後決也。一旦挾萬乘之尊,行僥倖之事,乘晦勒兵,登垣挾駕,萬一謀臣不謹,郕邸預知,曹、石之肉其足食乎?邀天之幸,私為己功,吉祥蒙狐、趙之勛,亨、彪受蕭、曹之賞。功以幸成,福以滿敗。當其請官卿貳,建第長安,武安侯之除吏,竇都鄉之沁園,曹、石此時,帝固已芒刺在背矣。
於時彪鎮大同,亨守延綏,分控要害,屢斬名王。捷聞幕府,帝輒召還。帝既疑石,石遂自疑。妖言遽興,同悲黃犬。向使石氏無奪門之功,亨、彪豈少通侯之賞,積勞汗馬,以功名終,石氏子孫雖至今存可也。
吉祥無尺寸微勞,欽、鐸、(釒睿)、鉉,蟬貂簪玉。稍加抑裁,輒生怨望,犯闕稱兵,反形尤著。《易》著《負乘》,《詩》歌《相鼠》,身族誅滅,固其宜爾。嗟乎!方其論吉祥之功,曹欽身膺五等。未幾論誅吉祥之功,懷寧又進列侯。高帝白馬之盟,唐叔桐圭之賜,稍稍凌遲衰微矣。
英宗間關險阻,再御萬機。祭則寡人,有同王振。至天順五年,始下詔悔恨曹、石,君子以為不勝其悔也。
第三十七卷 汪直用事
憲宗成化十三年(丁酉,一四七七)春正月,置西廠,命太監汪直詗刺外事。汪直者,大藤峽瑤種也。瑤賊平,直以幼男入禁中,為昭德宮內使,尋堂御馬監事。年少黠譎,上寵之。先是,妖人李子龍以左道惑眾,內使鮑石、鄭忠敬信之。夤緣入內府,時引至萬歲山觀望,謀不軌。錦衣官校發其事,伏誅。自是上銳意欲知外事,乃選錦衣官校善刺事者百餘人別置廠於靈濟宮前,號西廠。永樂中,盡戮建文諸臣,懷疑不自安,始設東廠主刺奸。至是,名西廠,以別東廠也。縱直出入,分命諸校,廣刺督責,大政小事,方言巷語,悉采以聞。
二月,籍沒福建都指揮楊業家。業少師榮曾孫也。居鄉逃罪入京師。錦衣百戶韋瑛故無賴,冒內官韋姓者從征延綏,升百戶。至是,詣汪直報之,謂業家貲巨萬,常殺人,將招納亡命下海。直喜,發卒捕之。詞連兵部主事楊仕偉、中書舍人董璵,俱下獄瀕死。來竟斃,復遣瑛籍其家。
三月,左都御史李賓奏擬妄報妖言者坐斬。時西廠旗校以捕妖言圖官賞。無籍者多為贗書誘愚民。行事者捕之,加以法外之刑,冤死相屬,無敢言者,故賓奏之。
夏四月,汪直令韋瑛執左通政方賢、太醫院判蔣宗武下西廠獄。禮部郎中樂章、行人張廷網使安南還,刑部郎中武清廣西勘事還,浙江布政使劉福起復至京,汪直並令韋瑛執繫之。御史黃本雲南、貴州清軍刷卷還,汪直令韋瑛搜得象笏一,執送錦衣衛,問為民。
五月,罷西廠。時汪直開西廠,羅織數起大獄,臣民悚怵大學士商輅疏言:「近日伺察太繁,政令太急,刑網太密,人情疑畏,洶洶不安。蓋緣陛下委聽斷於汪直,而直又寄耳目於群小也。中外騷然,安保其無意外不測之變。往者曹欽之反,皆逯杲有以激之。一旦禍興,卒難消彌。望陛下斷自宸衷,革去西廠,罷汪直以全其身,誅韋瑛以正其罪。」疏入,上怒曰:「一內豎輒危天下乎!」太監懷恩傳旨詰責甚厲,輅曰:「朝臣無大小,有罪皆請旨收問,直敢擅逮三品以上京官。大同、宣府,北門鎖鑰,守備不可一日缺,直則一日擒械數人。南京祖宗根本重地,留守大臣,直輒收捕。諸近侍,直輒易置。直不黜,國家安得不危!」恩齧指而退,奏上,上立命去西廠。召懷恩數直罪責之,謫韋瑛戍宣府。
兵部尚書項忠削籍為民。初,汪直掌西廠,士大夫無與往還。左都御史王越因西征識韋瑛,遂深相結,日往伺直。吏部尚書尹旻偕諸卿貳欲詣直,屬越為介。既見直,相率諸卿貳叩頭出,直大悅。一日,項忠途遇直。既過,覺之。追及,下輿謝,忠不為禮。尋辱忠於朝,復遣校卒直上堂,辭色甚厲,忠亦不為禮。而王越謀代忠,又毀短之。直以是銜忠,日掇拾其事,危甚。忠具疏倡九卿劾奏直,令武選郎中姚璧持赴旻署名,旻曰:「本項公所撰,當以兵部為首。」璧曰:「公六卿長也。」旻怒曰:「今日亦知六卿長乎?」即遣人報韋瑛,直愈怒,思有以中忠。會千戶吳綬者,先在楚軍撓法,忠逐綬。綬從直營求書記,頗工文詞。直喜,得授錦衣副千戶。及西廠罷,上有時密召直察外間事,直因以吳綬能文事封進,遂命綬於鎮撫司問刑。直乃嗾東廠官校,發江西都指揮劉江、指揮黃賓事誣構忠。給事中郭鏜、御史馮瓘附直,交論忠違法,忠廷辯慷慨不少屈。獄成,竟坐削籍。璧亦降調。璧,故尚書夔子也。
六月,以御史戴縉、王億言,復西廠,命汪直仍刺事。縉言:「近年災變洊臻,未聞大臣進何賢,退何不肖。惟太監汪直釐奸剔弊,允合公論。而止以官校韋瑛張皇行事,遂革西廠。伏望推誠任人,命兩京大臣自陳去留,斷自聖衷。」上悅。時縉九年不遷,以覬進,故頌直。其自陳一事,尤直所喜,蓋直常惡商輅、李賓難於施行也。億言:「汪直所行,不獨可為今日法,且可為萬世法。」天下聞而唾之。
大學士商輅,尚書薛遠、董方,左都御史李賓並致仕,以王越為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掌院事。時越附汪直,嗾御史馮瑾排諸大臣。輅既致仕,遠等相繼自陳去。
十一月,以御史馮瓘為大理寺丞,戴縉為尚寶司少卿。縉尋擢僉都御史,王億為湖廣按察副使。
十四年(戊式,一四七八)夏五月,汪直奏請武舉設科,鄉、會、殿試如進士例。
秋七月,兵部右侍郎馬文升撫遼,尋還京。先是,海西兀者都指揮散出哈上書,言開原驗放管指揮索其珍珠豹皮。命遼東守臣勘之,管指揮者懼。會散出哈姪產察入貢,指揮賄之,察乃言其誣。散出哈聞之怒,謀聚眾入犯邊。守臣乃譯番書,招散出哈來廣寧面質之。散出哈遂率所部,欲由撫順關進赴廣寧。時參將周俊守開原,恐散出哈至則事泄,遣使馳報廣寧守臣,詭云:「海西人素不由撫順進,恐啟他日之患。」守臣不虞其詐也,即阻之。散出哈已入關,聞之大怒,折矢誓恨去。而遼左諸衛,故有執殺董山之怨,既藉海西之勢,遂留散出哈相煽結,合兵入邊,勢漸熾。汪直惑於王英,謂往撫可邀大功。上欲遣之,懷恩以直年少喜功,同覃昌至南閣,集尚書餘子俊、侍郎馬文升議,僉言:「彼既有使入貢,又屠其家,今若何可以消弭?」或言:「酬以大官。」文升曰:「官不足以釋其忿。且宋以李繼遷為京官,遂至西夏之患。」懷恩曰:「然則遣大臣同大通事往撫之。」眾皆曰:「諾。」既傳旨,命馬文升、詹升往。直令王英與俱,文升謝之,直深以為恨。
文升疾馳撫順,縱貢使重陽歸諭其眾,使知朝廷德意。尋召其部長聽宣璽書,慰勞備至。已而海西復縱兵寇掠,文升擊敗之,旋撫定。事聞,直言:「既受撫,何又入寇?」終信王英言請自往。諸部聞直聲勢,久無一人出聽撫者。直至開原,文升在撫順,直不與之接。於是文升所招兀者、野人、堵裡吉三百餘人皆怒欲歸。參將周俊恐敗事,謂直曰:「不可不請馬侍郎來。」直乃遣人邀文升。文升馳至,直曰:「若之何?」文升曰:「太監既至,此屬即太監招出者也,何間彼此。」直揣知事不易,聽文升言犒之,遂與文升俱歸陽,會聞於上。
秋七月,江西人楊福為稱汪直,伏罪。福嘗為崇府內使,隨入京。既而逃還,過南京,遇所識者,謂其貌酷似直。福乃詐稱為直而所識者,即偽為校尉。自蕪湖乘傳給廩,歷常、蘇,由杭州抵四明,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,威福大張。既至福州,為鎮守太監盧勝所覺,執問如律。
十五年(己亥,一四七九)夏六月,命汪直同刑部尚書林聰即訊遼東事,逮兵部侍郎馬文升下錦衣獄,謫戍重慶。初,陳鉞巡撫遼東,行事乖方。文升更置之,約束不得動。汪直至遼東,鉞戎服伏道左,除道飾廚,供帳鮮麗。文升獨與直抗禮,頤指左右,左右多譽鉞毀文升。鉞又乘間譛之。
會給事中張良劾鉞激變屬部,逮至京。鉞賂直,言:「海西皆以文升禁農器,不與交易,故屢寇邊。」直遂奏文升「妄啟邊釁,擅禁農器」。仍遣直同聰往訊。直繆致恭敬,深自結納於聰,聰上報竟如直言。然文升所禁鐵器,非農器也。
秋七月,命汪直行邊。
冬十月,遼東巡撫陳鉞請討海西,以撫寧侯朱永為總兵,陳鉞提督軍務,汪直監之。直既至遼東,有頭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貢,遇直於廣寧,直誣以窺伺,掩殺之。出塞掩不備,焚其廬帳而還,以大捷聞。論功,加汪直歲祿,監督十二團營。朱永進保國公,陳鉞戶部尚書。已而海西諸部以復仇為辭,深入雲陽、青河等堡,殺掠男婦,皆支解以徇。邊將斂兵不出,鉞隱匿不以聞。以太僕少卿王宗彝為僉都御史,巡撫遼東。宗彝故大學士文子也。以郎中督餉遼東,阿汪直,得驟進。
十六年(庚子,一四八0)春正月,給事中孫博上言:「東、西廠緝事旗校多舉細故,中傷大臣。旗校本廁役之徒,大臣乃股肱之任,傷國體,非治世事。」疏入,切責。
三月,命太監汪直、保國公朱永、尚書王越率兵出塞,襲敵於威寧,破之,越封威寧伯。
夏四月,巡按遼東御史強珍上疏,劾太監汪直、總兵侯謙、巡撫陳鉞前失機隱匿罪。於是都給事中吳原、御史許進等亦以鉞為言,比之黃潛善、賈似道。詔罰鉞俸,鉞因怨王越掌院事縱珍。而汪直適巡邊還京,鉞郊迎五十里,訴珍承越意旨見劾。直怒,越亦來迓,不見越。巡撫遼東王宗彝遂阿直意,誣珍妄奏,械珍至京,下錦衣衛獄,戌遼東。
秋七月,汪直議征安南。時安南累歲侵擾占城,占城遣使入奏,請討之,直因獻取安南之策。郎中陸容上言:「安南臣服中國已久,今事大之禮不失,叛逆之形未著。一旦以兵加之,恐貽禍不細。」直意猶未已,傳旨索永樂中調軍數。時劉大夏在職方,故匿其籍,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,力言沮之,事乃寢。
十七年(辛丑,一四八一)秋八月,亦思馬因寇大同,以威寧伯王越佩征西前將軍印鎮守,太監汪直監其軍。
冬十月,巡撫宣府都御史秦紘密疏汪直縱旗校擾民,上釋之。紘既抵宣府,直以事至,聲勢烜赫,他巡撫官率屈禮,紘獨與抗,直亦不為較。紘乃密疏論直。後直還,上問各撫臣賢否,直獨稱紘廉能。上以紘疏示直,直叩頭伏罪,稱紘賢不置。
十八年(壬寅,一四八三)春三月,復罷西廠。先是,有盜越皇城入西內,東廠較尉緝獲,太監尚銘以聞,上喜甚,厚賜賚。直聞怒曰:「銘吾所用,乃背吾獨擅功。」思有以傾之。銘懼,潛以直構禍事達於上。上自直行後,李孜省用事,萬安結昭德宮,頗攬權,惡直浸淫,上亦漸疏之。於是科道交章奏西廠苛察,非國體。萬安亦謂宜罷,劉珝不可。上竟罷西廠,中外欣然,珝有慚色。
秋八月,調威寧伯王越守延綏,都督許寧代。時萬安恐汪直為越所誘,求復用,故有是調。
十九年()夏六月,調汪直南京御馬監。直與總兵許寧不協,巡撫郭鏜以聞,故有是命。方直之貴盛也,車蓋所至,有司迎候不及,動遭棰撻,率皆預治具,夙戒以待,使僕從皆醉飽,直然後悅。至是被調,過州縣,有司皆避之。直困頓仰臥公館,孤燈熒然。有知州裴泰者,向供具甚肅具備。適迎謁上官,遇直,直喜求食,曰:「吾非復前比矣。吾南行,上意未可測。旦日發,得馬夫足矣。」泰拱手而立。
秋八月,御史徐鏞上疏劾汪直欺罔罪,曰:「汪直與王越、陳鉞結為腹心,自相表裡。肆羅織之文,振威福之勢,兵連西北,民困東南,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廠而不知有朝廷,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。漸成羽翼,可為寒心。乞陛下明正典刑,以為奸臣結黨怙勢之戒。」上深納其言。汪直有罪罷。削王越威寧伯,追奪誥券,編管安陸州。兵部尚書陳鉞、工部尚書戴縉、錦衣指揮使吳綬革職為民。起前兵部尚書項忠,復其官。召還馬文升,以為左副都御史,巡撫遼東。初,汪直用事久,勢傾中外,天下凜凜。有中官阿丑善詼諧,恒於上前作院本,頗有譎諫風。一日,丑作醉者酗酒狀,前遣人佯曰:「某官至。」酗罵如故。又曰:「駕至。」酗亦如故。曰:「汪太監來。」醉者驚迫帖然。旁一人曰:「駕至不懼,而懼汪太監何也?」曰:「吾知有汪太監,不知有天子。」又一日,忽效直衣冠,持雙斧趨蹌而行。或問故,答曰:「吾將兵,惟仗此兩鉞耳!」問鉞何名,曰:「王越、陳鉞也。」上微哂,自是而直寵衰矣。及其罷斥,中外莫不快之。尋尚銘亦有罪黜,籍其家,得貲數萬輦。韋瑛謫萬全衛,計要功起用,自撰妖言,誣巫人劉忠興十餘人不軌。會鞫得白,瑛伏誅。
谷應泰曰:
有明百餘載,海內乂安,朝野蒙業,太阿潛移,刑人執柄,中官之禍屢作。至憲宗命汪直設西廠,喟然廢書歎曰:嗟呼!法之涼也,國制亂矣。夫千尋之木,必有壞枝;徑尺之璧,必有微瑕。故黈纊塞聰,垂旒蔽明,山澤納污,國君含詬。愧張武之金錢,隱河東之酒過。所以匿疵呈瑜,鼓策群力也。
國武好言人過,君子知其見殺;隋文苛細繩下,識者陋其貽謀。乃欲刺事暮夜,詗人牀笫,方言巷語,競入宸聰;瓜蔓枝連,立成大獄。不知竹筩鉤巨,賢吏薄之,謂其行衰俗惡。況以萬乘之尊,行攻訐之智乎?而且委柄匪人,寄權近寺,招致奸民,顯行係械。其始也,李膺破柱,將閭呼天。因而權歸北寺,獄奏黃門,禍發清流,慘同白馬。繼也,薑桂皆鋤,脂韋成習,呈身宮掖,屈膝私人,中官勢成,而主上孤立矣。
憲宗躬法桓、靈,養奸甫、節。卿貳大臣,直皆收問;局司近侍,直得更張。檻車逮治,南署空曹;緹馳行邊,北門不守。明世中人,多竊寵靈,亦未有顯挈利器,授人斷割如憲宗者昔。高皇帝罷錦衣衛獄,焚其械具,垂示子孫,刑人於市,以明大公,勿幽置禁闥,委命奄嬖也。西廠繼罷,弊不復革,瑾讀直書,魏傾善類。至懷宗手平內亂,晚年東廠,羅捕無遺。商鞅治秦,道無偶語,元濟竊蔡,火不夜燃。斯亦酷吏哀痛之風,衰國亂亡之漸也。
彼汪直以大藤瑤賊,幼畜禁中,不思日磾寶瑟之忠,妄有祿山赤心之詐。酷好用兵,輒開邊釁,海西一役,幾激降人。而垂羽北陲,邀功南服,不知南海明珠,寂寥久矣。馬文升撫順推功,劉大夏安南焚籍,大臣之委蛇人國,固如是也。阿丑詼諧悟主,談笑除奸;覃懷乃心王室,倚毗正人。夫亦寺人女子之流,淳於、優孟之智也與!談言微中,說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。
第三十八卷 平鄖陽盜
憲宗成化元年(乙酉,一四六五)夏四月,荊、襄盜劉千斤反。
荊、襄之上游為鄖陽,鄖,古麋國,春秋時為楚附庸,地多山。元至正間,流賊作亂,終元世,竟不能制。明初命鄧愈以大兵剿除之,空其地,禁流民不得入。然地界湖廣、河南、陝西三省間,又多曠土。山谷阨塞,林箐蒙密,中有草木可採掘食。正統二年,歲饑,民徙入不可禁。聚既多,無所稟約束,中巧黠者,自相雄長,稍能驅役之。漢中守臣以聞,且言:「不即誅,恐有後患。」上曰:「小民為饑寒所迫,奈何遽用兵誅之!」命御史金敬往撫輯。敬至,謫數人戍,餘陽聽撫,而大奸皆潛伏不出。尋復縱,勢益滋蔓。有錦衣千戶楊英者,奉使河南,策其必反,上疏言:「流逋之眾,宜選良吏賑恤其饑,漸圖所以散遣之。」辭甚諄切,不報。三省長吏又多諉非已境,因循不治。至是,千斤遂倡亂。
千斤名通,河南西華人,有膂力。縣治門有石獅重千斤,通手舉之,人因號為劉千斤。正統中,潛往襄陽房縣,與僧尹天峰謀亂。成化元年,有石龍,號石和尚,糾合馮子龍數百人,四散剽掠。通令男聰約子龍舉事。乃於大石廠立黃旗聚眾,據海溪寺稱王,偽號漢,建元德勝。偽署將軍元帥,以石和尚為謀主,劉長子、苗龍、苗虎為羽翼,眾至數萬,劫襄、鄧境。時王恕方以副都出撫,懸榜曉諭,而未受分討之命。賊狃為故常,不肯散。恕聞於朝,曰:「民可撫也。而奸民好亂者,非兵不威。」
五月,命撫寧伯朱永為總兵官,兵部尚書白圭提督軍務,太監唐慎、林貴監軍,合湖廣總兵李震討劉千斤,副都御史王恕會三師並進,搗其巢。
二年(丙式,一四六六)春二月,擢鎮守荊、襄王信為都指揮同知。劉千斤之亂,荊、襄震驚。信度房陵險要,自率數十騎往據之。調集民兵,不滿千人。賊四千餘人突至,圍攻之。援絕,信多張旗舉火,日夜不息,歷四旬。間以死士出城五六里舉火炮,賊以為援兵也,驚潰,信追擊大利。
三月,提督荊、襄軍務兵部尚書白圭奏言:「賊首劉千斤在襄陽房縣、豆沙河諸處萬山之中,分作七屯。臣等議欲分兵四路:一從南漳,一從安遠,一從房縣,一從穀城,犄角並進,克期會剿。」上報曰:「兵不可遙制,悉如卿所議行。」
五月,兵部尚書白圭及湖廣總兵都督李震帥師討荊、襄賊,平之。先是,圭至南陽,與撫寧伯朱永由南漳入,遇賊,誘之臨城,擊破之。永適有疾留鎮,圭與唐慎、李震、湖廣巡撫王儉進兵潭頭坪,林貴、鮑政自安遠進兵馬良坪,喜信、王信自房縣進兵浪口河,王恕率都指揮劉清等亦自穀城進兵洞庭廟。賊見勢逼,千斤走壽陽,欲出陝西;苗龍走大市,欲出遠安。即調兵往壽陽,截其奔軼,千斤退保大市,與龍合。都指揮田廣進至雁坪,擊賊敗之,追及於古口山。明日,廣與諸軍皆會,進攻賊陣。斬其子劉聰、偽都司苗虎一百餘人。乘勝進兵,賊退入巢穴。山險,復雨淖,圭身先士卒,至格兜,賊憑險為拒。時諸路兵會已二日,攻之不能下。士卒聞圭來,倍奮勇。圭乃命劉清將兵千餘,由間道出賊後,焚其營,而自以大軍臨之。圭與震、儉攻其右,王信擊其左,鮑政衝其中。賊數萬餘迎戰,顧其營火,遂驚走,蹂躡死者無算,擊斬萬人。生擒劉千斤,獻俘京師,與苗龍等四十人,皆磔於市。男子十歲以上者斬之,惟劉長子、石和尚遁去,深入岩險。會永病癒,更帥兵搜餘賊。
六月,石和尚集眾千餘,焚劫四川大昌縣,殺夔州通判王禎。命分兵討之。
冬十月,提督湖廣軍務白圭誘執賊首石和尚。時石和尚、劉長子聚眾巫山,圭遣參將喜信、鮑政,都指揮白玉隨賊嚮往剿之。賊計窮食盡,乞降。圭遣指揮張英誘之,劉長子遂縛石和尚送至喜信營,受之。長子詣信營乞食,信餉之,俾居近營。既而並誘執劉千斤妻連氏及其偽職常通、王靖、張石英等六百餘人。事聞,上命搜捕餘黨,賊平。諸將忌張英功,譛於朱永,謂英多獲賊賄。以事捶殺之,遂班師。
十一月,磔石和尚、劉長子於市。敘平荊、襄功,進撫寧伯朱永為侯,李震興寧伯,白圭進太子少保。
四年(戊子,一四六八)春三月,改戶部右侍郎楊璇為右副都御史,撫治荊、襄、南陽流民。
六年(庚寅,一四七0)冬十月,荊、襄賊李鬍子聚眾反。先是,賊平,諸郡邑控制戍守皆未設。會歲大旱,流民入山者九十萬人。李鬍子,新鄭人,劉千斤餘黨也。千斤敗,與其黨王彪走免。糾合餘黨小王洪、石歪膊往來南漳、內鄉、渭南間,復倡流民為亂,偽稱太平王,立「一條蛇」「坐山虎」等號,官軍屢捕不獲,荊、襄、南陽為之騷然。
十一月,命都御史項忠總督河南、湖廣、荊、襄軍務,討李鬍子。
七年(辛卯,一四七一)春正月,右都御史項忠至襄陽,以見卒寡弱,請調永順等土兵。從之。諸將請速進,忠曰:「流民逃聚山谷,陷盜中,不能自脫耳。」乃駐兵分佈險要,遣人持榜招諭,有能去賊自歸者,禁勿殺。於是民多攜老弱來歸。王彪自變量十人覘軍,且阻歸者,出不意擒之。兵部尚書白圭言:「賊黨困饑寒,出於迫脅。宜敕項忠相度機勢,計撫綏長策。不必調永順、保靖土兵,以滋騷動。」忠奏曰:「賊據險在萬山中,復有流民從之,患將不測。臣奉詔旨,開諭生路,流民攜扶老幼出山;日夜不絕,計四十餘萬。今若中止土兵,恐民聞之,仍懷疑懼。且王彪雖授首,而渠魁李鬍子尚伏竄。設復再聚,重調為難。」上報曰:「土兵已到,嚴約不得擾民。其流民在山,眷戀生業,不至為非者,用心設法撫安之。」
十一月,荊、襄、南陽流賊平,進總督軍務項忠右都御史,敕留撫治。忠之用兵荊、豫也,遣人持榜,入山招諭。負險不服,即縱兵剿不赦。李鬍子勢孤,潛伏山寨。忠遣副使餘洵、都指揮李振率兵追捕,遇鬍子於竹山縣,盡死拒敵,為官軍所擒。小王洪尚有眾五百,屯於鈞州龍潭,亦破擒之。幾遣還鄉者四十萬人,俘斬二千人,編戍者萬餘人。時流民有自洪武以來家業延子孫,未嘗為惡者。兵入,盡草薙之,死者枕藉山谷。其戍湖、貴者,又多道死,棄屍江滸。議者謂忠此役,實多濫殺。既樹平荊、襄碑,或亦呼為「墮淚」,以嘲忠云。
十二月,都御史項忠獻荊、襄俘李鬍子一百二十九人,刑部尚書陸瑜等會奏,坐罪有差。
八年(壬辰,一四七二)夏四月,給事中璟疏劾都御史項忠偏聽檢討張寬、御史劉潔、總兵李震,縱殺要功。上曰:「荊、襄流民為患,中外皆以為慮。今及蕩平,即議其後,非所以激勸天下也。」兵部尚書白圭又言:「忠所上荊、陽功次文冊,與震前後不同,請勘。」上亦不聽。
五月,都御史項忠乞致仕,慰留之,召還院。先是,有星孛於天田,言者謂荊、襄殺戮所致。忠再疏自列,因乞骸骨。上溫旨答之。
十二年(丙申,一四七六)春二月,命都御史原傑經略鄖陽,撫定流民。自成化初年,陝西至荊、襄、唐、鄧之間,皆長山大谷,綿亙千里,所至流逋藏聚為梗,劉千斤之亂因之。至李鬍子復亂,流民無慮百萬。都御史項忠奉命捕逐之,死者不可勝計。祭酒周洪謨乃著《流民說》,略曰:「昔因修天下《地理志》,見東晉時廬、松之民,流至荊州,乃僑置松滋縣於荊江之南;陝西雍州之民,流聚襄陽,乃僑置南雍州於襄西之側。其後松滋遂隸於荊州,南雍遂並於襄陽,垂今千載,寧謐如故。此前代處置荊、襄流民者,甚得其道。若今聽其近諸縣者附籍,遠諸縣者設州縣以撫之,置官吏,編裡甲,寬傜役,使安生業,則流民皆齊民矣。」都御史李賓深然其說。至是流民復集如前,賓乃援洪謨說疏上之,上可焉,命傑往蒞其事。
秋七月,北城兵馬吏目文會疏言:「荊、襄自古用武之地。宣德間,有流民鄒百川、楊繼保匿聚為非。正統中,民胡忠等開墾荒田,始入版籍,編成裡甲。成化年來,劉千斤、石和尚、李鬍子相繼作亂,大臣處置失宜,終未安輯。今河南歲歉民饑,入山就食,勢不可止,能保無後日之患?經條上三事:曰荊、襄土地肥饒,皆可耕種,遠年入籍流民,可給還田土,所附籍者領田土力耕,量存恤之,其願回籍者聽。曰流民潛處,出沒不常,乞選良有司為之撫綏,軍衛官為之守禦,則流民自安。曰荊、襄上流,為吳、楚要害,道路多通,必於總隘之處,加設府、衛、州、縣,立為保甲,通貨賄以足其衣食,立學校以厚其風俗,則其民自趨於善矣。」上大是之,命都御史原傑采其言用之。
九月,都御史原傑奏言:「信陽、固始等州縣,南抵蘄、黃,西接荊、襄,東連鳳陽、霍丘,山勢綿亙,河流四達,盜易出沒。且鳳陽、陳州,近皆被災,流民載道。盜入霍丘,劫帑藏,執縣官,民庶騷動,誠宜思患預防。今請於汝寧所屬信陽等一十三州縣,令二司巡守官選壯丁,備器械馬匹。委任二官督之,緝捕盜賊。又信陽軍民雜處,奸盜尤眾,請調守備南陽河南都指揮官,俾得專御盜賊,禁治銀洞。又商城縣南接六安州二百餘里,四野曠漫,而金剛臺巡檢司乃在縣北,今請遷置縣馬頭山。」詔悉如所言行之。
十一月,開設湖廣鄖陽府,即其地設湖廣行都司、衛、所及縣。時都御史原傑遍置諸郡縣,深山窮谷,無不親至。至則宣朝廷德意,問民疾苦。諸父老皆忻然原附版籍為良民。於是大會湖廣、河南、陝西撫、按、藩、臬之臣,籍流民得十一萬三千餘戶,遣歸故土者一萬六千餘戶,其願留者九萬六千餘戶,許各自占曠土,官為計丁力限給之,令開墾為永業,以供賦役,置郡縣統之。於是湖廣割竹山地,分置竹溪縣,割鄖、津地,分置鄖西縣;河南割南陽、汝州、唐縣地,分置桐柏、南召、伊陽三縣;陝西析商縣地,為商南、山陽二縣,而以商縣為商州。使流寓土著者參錯以居。又即鄖縣城置鄖陽府,以統鄖、房、竹山、竹溪、鄖西、上津六縣,且立行都司、衛於鄖陽,以保障控御之。經畫既定,乃上其事。因薦鄧州知州吳遠為鄖陽知府,諸州、縣皆選鄰境良能吏,習知其事者為之。又以地界三省,無統紀,薦御史吳道宏才望,請代己任,得兼制三省,撫治八郡,居鄖陽。上遂擢道宏為大理少卿,代傑撫治。馳璽書賜傑召還,以為南京兵部尚書。傑勞苦成疾,南還,竟卒於驛舍。荊、襄之民聞之,無不流泣者。尋以撫治鄖陽大理少卿吳道宏為右僉都御史,開府鄖陽,著為令。
谷應泰曰:
鄖陽鬥絕,西北錯處陝、蜀,南下則光、信、南陽、豫州之域。漢北楚山,又皆蜿蜒亙屬,下抵鳳陽、廬、霍。地遍千里,壤接數省,河流四達,複嶺萬里,麋羅之故國,鬻熊之邊陲也。終元之世,嘯聚不散。高皇削平,竟虛其地,禁民勿入。夫亦周終徙洛,漢不復豐,惡其淵藪,遂作丘墟。然而鄖處萬山,林篁叢密。地既紆迴,利堪樵給。流民生長,莫隸版圖,家占土田,不知租稅。此亦桃源之於武陵,五丁之於蜀道矣。
流聚既多,遂生雄長,天水泥丸之志,尉陀坐大之形。劉通以膂力號劉千斤,石龍以妖識號石和尚。憲宗之世,潛號改元,唐、鄧、荊、襄,騷然不靖。白圭以大司馬出督,五道俱進,敗之南漳,懸軍深入,焚其中營。千斤獻俘闕下,而臨陣斬獲者萬有餘人,蹂亂走死者不可勝算。兵威懲創,於斯烈矣。既而劉長子又有餘黨復聚巫山,圭發師掩捕,連營入討。食盡援窮,誘殺渠帥,獲縛者復六百餘人。而上猶命縱兵誅剿,必無噍類。示不臣之炯鑒,明天威之莫犯也。既而李鬍子又以餘黨構亂荊、襄,項忠主剿尤力。遍召土兵,進營竹、房,陳俘二千,編戍滿萬。乃史稱其草薙良民,枕藉山谷,戍多道死,屍棄江乾。項羽盡屠外黃,荊楚遂築京觀。不是過也。
然而流民入山就食,雲集如前。大臣悔禍,始議更張。洪謨著《流民》之說,文會有三事之陳。原傑乃披榛履險,宣佈慰問。於是山東之民扶杖聽詔,河北之老流涕觀軍。入籍者十一萬三千,願留者九萬六千餘戶。各占曠土,並輸賦役。割地三省,設置六縣,而鄖陽巍然重鎮矣。鄭國成渠,秦溉萬頃;受降河外,唐築三城。國寶慢藏,利器誨盜,非惟棄險,實啟戎心。故一介之吏,賢於十萬之師,耰鉏之民,勝於組練之甲。然後知飲至凱旋,稱俘獻廟。當時虔劉我赤子,抑又何多也。原傑崎嶇佈置,竟以勞卒。萊公雷竹,叔子峴碑,視死人如刈,以為己功者,吾又以傑為百世如生也。
明史紀事本末 [清] 谷應泰 (卷39-54)
第三十九卷 平藤峽盜
憲宗成化元年(乙酉,一四六五)春正月,兩廣蠻寇亂,以都督同知趙輔為征蠻將軍,都督僉事和勇為游擊將軍,擢浙江左參政韓雍右僉都御史,贊理軍務,率兵討之。太監盧康、陳宣為監軍,戶部尚書薛遠督餉,御史劉慶、汪霖紀功。
廣西潯州之境,萬山盤矗,中有水曰潯江,發源柳、慶,東繞至潯,帶象州、永安、修仁、荔浦、平樂諸郡縣。夾江諸山,皆(山含)岈嶻嶫,其最險惡地為大藤峽。蓋有孤藤渡峽磵如徒槓也。南截潯水為府江,自藤峽至府江約三百餘里,地惟藤峽最高。登藤峽巔,數目裡皆歷歷目前,軍旅之聚散往來,可顧盼盡也。諸蠻以此為奧區,桂平大宣鄉、崇姜里為前庭,象州東鄉、武宣北鄉為後戶,藤縣五屯障其左,貴縣龍山據其右,若兩臂然。峽北岩峒以百計,如仙人關、九層崖其極險阨者;峽以南有牛腸、大岵諸村,皆緣江立寨。藤峽、府江之間為力山,力山之險倍藤峽焉。又南則為府江,週遭蓋六百里,其中多冥岩隩谷,縣磴絕壁。入者手挽足移,十步九折,一失足則隕身數百仞下。中產瑤人,藍、胡、侯、盤四姓為渠魁。力山又有僮人,善傅毒藥弩矢,中人無不立斃者,雖四姓瑤亦憚之。
景泰中,瑤渠侯大狗等倡亂,嘯聚萬人,修仁、荔浦、力山、平樂皆應之。攻墮郡縣,出沒山谷,守吏不能制,率以招撫縻之。時朝廷方北患瓦刺,未遑也。天順中,益縱恣。詔能捕大狗者,予千金,爵一級,竟不可得。久之,蔓延廣東高、廉、雷之境,所至殘毀,兩廣守臣皆待罪。至是,兵部尚書王竑言:「峽賊為亂久矣,其始皆由守臣以招撫為功。譬之驕子,愈恤愈啼,非流血撻之,啼不止。浙江左參政韓雍有文武才,以討賊屬之,可抒南顧憂。而諸將中惟都督趙輔勇略可任。」故有是命。閫外之事,一以屬雍。制曰:「將士有功者得自署,三司而下不用命者,以軍法論,朕不中制也。」
夏六月,韓雍至南京,會諸將議進兵方略,皆曰:「廣東殘破,盜所在屯聚,宜分兵撲滅之,令一軍由庾嶺入廣東,而大軍出湖廣入廣西。賊在廣東者驅之,在廣西者困之,如是乃可滅。」雍曰:「不然。賊已流劫蔓出,而所至與戰,是煽禍也。大藤峽賊之巢穴,今以全師搗之。既至彼地,南可以援高、廉、雷,東可以應南、韶,西可以取柳、慶,北可以繼陽峒諸路,勢如常山之蛇,動無不應,舉無不克。心腹既潰,諸處之賊,假息遊魂耳,何煩於逐乎。捨此不圖,而分兵四出,則賊愈奔突污漫,郡縣愈殘毀。所謂救火而噓之也,未見其濟。」諸將曰:「誠如公言。」乃以官軍三萬人兼程而進。
秋七月,韓雍大軍至全州,會陽峒、西延苗賊為梗,出偏師擊滅之,斬失律指揮李英等四人,軍中股栗。
九月,大軍至桂林,雍按圖籍與諸將議曰:「修仁、荔浦,藤峽之羽翼也,不剪除此,藤峽勢不孤。」乃以永順、保靖及西江土兵十六萬人,分五路進。先破修仁,窮追至力山,大敗之,生擒一千二百餘人,斬首七千三百餘級。
冬十一月,大軍至潯州,雍延父老問計,皆曰:「大藤天險,重嵓密箐,三時瘴癘。某等生長其地,不能得其要領。且賊聞大兵至,為備益堅。莫若屯兵圍之,且戰且守,可不戰自斃。」雍曰:「不然。峽山遼遠,紛披錯雜六百餘,瑞安可圍也!且屯兵日久,將士懈弛,睥睨衝突,豈能悉防。兵法曰:『寧我薄人。』又曰:『先人有奪人之心。』今我軍新破府江,勇氣百倍,賊聞震恐喪魄矣,因而棄之,可立破也。」乃以總兵歐信、參將孫騏、高瑞等帥六萬八千人為右軍,自象州、武宣分五道入攻其北;以都指揮白全、楊嶼、張剛、王屺等帥九萬二千人為左軍,由桂林、平南分八道入攻其南;以參將孫震、指揮陳文章等守左江及龍山、五屯,防其奔軼;雍與趙輔、和勇營高振嶺以督諸軍。雍復令歐信曰:「山北既破,便可提兵深入,夾攻桂州、橫石諸崖。」令夏正曰:「林峒,沙田、府江間道也,宜越古眉、雙髻諸山,伏兵林峒,扼其東奔。」諸將聽命。
十二月朔,韓雍督諸將四面並進攻之,別遣兵斷諸山口。賊聞兵來,置婦女積聚於桂州橫石、寺塘諸崖,乃悉力出捍。峽南排柵堅密,滾木、礧石、鏢槍、毒矢下如注。官軍登山仰攻,雍督戰益急,敵小息。雍覘其怠,急擊之,將士用團牌、扒山虎、壓二笆等器,魚貫以進,皆殊死戰,呼聲撼山峽若崩,賊氣奪。雍命縱火焚烈,煙燄蔽天,日晝晦,賊大潰散。盡破山南、石門、大信、道袍、屋廈、諸舍、老鼠、塞嶺、竹踏、梁腦、紫荊、林峒、沙田、古營、牛腸、大岵、大塞等塞,賊屋廬藏積皆赭。日暮,雍命就營賊巢中,眾慄慄視。雍恬然整暇,咸恃以安。賊既潰入橫石諸崖,雍飭兵窮追,伐山通道,行數日至其地。賊上九層樓等山,絕崖懸壁,勢控霄漢,林箐叢惡,非人所處。樹柵據之,用千斤礧石大木轉而下,聲若雷,岩谷皆應,弩矢雨注。雍誘使大發,而令人間道潛陟其巔,覘賊發竭,舉炮為應。自卯至未,賊發竭,炮舉,大駭。雍督將士緣木扳夢而升,猨引蟻附,漫山奮擊,連數日夜,鏖戰數百合,發火箭焚其柵。而夏正等亦自林峒來援,與大兵合。賊大驚潰。生擒侯大狗等七百八十餘人,斬首三千二百餘級,磨崖石紀歲月而還。土人謂自國初但禁御無出掠,未有窮入巢穴破之者。峽中有大藤如斗,延亙兩崖,諸蠻蟻度,故曰大藤峽。乃斬峽藤斷之,易名斷藤峽。分兵捕雷、廉、高、肇諸寇,先後平之。
先是,大軍由修仁、荔浦抵大藤峽,道有儒生裡老數十百人,跪持香,曰:「我輩苦賊久矣,莫敢自拔。今幸遇天兵,得自為良民,願先三軍鋒。」雍大怒,顧左右叱曰:「此皆賊耳,縛斬之!」左右初疑雍何乃殺良民,既縛而袂中利刀出,乃知間也。悉斷頸、散手足、刳腸胃,分掛箐棘中,累累相屬。賊大驚沮,曰:「韓公天威也。」
有新會丞陶魯隸麾下,雍威嚴擬王公,軍門設銅鼓數千,儀節詳密。三司長吏見,長跪白事,懾悚如小吏。一日,顧峒賊最強險難下者,方設策。魯時直膳侍左右,謾謂曰:「丞揣我何意?」魯曰:「得非某賊耶?」雍曰:「然。丞得往否?」曰:「匪直能,且易易耳!」雍怒曰:「賊銳甚,又搤阻自衛,非大兵不可入。部下文武數百千人,熟視無可當吾寄者。吾方欲身往,若安得易?且使若食粟能之耳!蕞爾邑不能理,乃言擊賊。若妄當笞!」魯不拜,抗言曰:「謂魯解食粟,不解擊賊者,明公未悉魯也。蔣琬、龐統廢邑事矣,後乃為蜀名臣。公幸毋棄魯,使得畢技,當悉縛諸丑以獻。」雍異之,改容曰:「若所將幾何而辦?」曰:「三百人。」曰:「何少?」曰:「魯猶以為多也。兵貴精,請擇。」雍曰:「任若自為之。」魯乃標式,約曰:「有能力舉百鈞,矢射二百步者來。」三軍之士十五萬人,其比於式者得二百五十人。曰:「未也。」請復下令募,募數日,足。魯乃為別將,自操練陣法,椎牛酒犒,甘苦共之,士爭願為死。率以先登,大破賊,斬首無算。賊聞陶家軍駭栗遁避,叩首乞為良民,得毋死幸甚。魯,成子也。雍又奏調達官軍千餘,專命偏將領之。瑤、僮出入山林,利用標槍牌刀諸短兵,不能當騎射,故達軍所向輒克,賊畏之。
既平,雍乃上言:「諸瑤之性,憚見官吏,攝以流官,終難靖亂。有上隆州土知州岑鐸以罪在禁,而事屬曖昧。蠻戎之旅,不必責以彝倫。請復其職,俾領藤峽,開設州縣,仍隸潯州。又以各處巡檢,俱係流官,不諳民情,不辨地理,往來遷轉,難以責成。而部下有功土人李升等,效有勤勞,請量授土巡檢官秩。彼皆感恩圖報,必能保障一方。又請移周衝巡檢司於勒馬,移靖寧巡檢司於獻俘,移思隆巡檢於碧灘,東鄉、龍山各宜添設。」又謂:「別類僮人,國初曾充戎伍。近用兵時,遣千戶李慶招之,多肯效順。請即本地開設千戶所,因其故俗,即以李慶為之渠帥統之,亦可羈縻獷悍,藉以保障地方。」奏上,上皆納之。即斷藤峽設武靖州,以岑鐸為知州,屬潯州府。班師論功,擢雍左副都御史,賜文采幣六,官一子錦衣鎮撫。封趙輔武靖伯,子孫世襲。初出軍時,趙輔知雍才,軍事一聽雍,而輔但用命戰,故所向有功。
世宗嘉靖六年(丁亥,一五二七)夏五月,起新建伯王守仁以兵部尚書總制兩廣、江西、湖廣軍務。先是,成化中,韓雍平斷藤峽,民獲寧居者二十餘年。正德五年後,遺孽漸熾,峽南賊尤甚,橫江御人。總制都御史陳金,謂諸蠻不過利魚鹽耳,乃與約:商船入峽者,計船大小給魚鹽與之。諸蠻就水濱受去,如榷稅然,不得為梗。蠻初獲利聽約,道頗通。金亦謂此法可久,易峽名永通。亡何,諸蠻緣此益無忌,大肆掠奪,稍不愜即殺之,因循猖獗,遂負固大為寇。至是,守仁至兩廣,定田州,盧蘇、王受降,而兩江父老遮道言斷藤峽及八寨賊倡亂狀。守仁上疏請討,從之。
七年(戊子,一五二八)春二月,王守仁以湖廣兵至南寧,而盧蘇、王受初降,亦願立功自贖。守仁乃集諸守臣將帥議,命湖廣僉事汪溱、廣西副使翁素、僉事吳天挺及參將張經、都指揮謝佩監湖廣土兵,襲剿斷藤峽賊。仍督分永順兵進剿牛腸等寨,保靖兵進剿六寺等寨,期以四月初二各至信地。
先是,峽賊聞軍門檄湖廣土兵至,皆逃匿深險。後聞以蘇、受降罷兵,又守仁駐南寧,故為散遣諸兵狀,寇弛不為備。至是,湖廣兵皆偃旗臥鼓馳至,與官軍突進,四面夾攻之。賊敗,退保仙女大山,據險結砦。官軍攀木緣崖仰攻之,初四日破賊寨,初五日復攻破油(石窄)、石壁、大陂等巢,賊敗奔斷藤峽。官軍追擊破之,賊奔渡橫石江,覆溺死者六百餘人。官軍自後急擊,俘獲甚眾,賊潰散。初十日遍搜山峒無遺,還兵至潯州。守仁密檄諸將移兵剿仙臺等賊,二十一日,仍前分佈各哨,永順兵由盤石、大黃石登岸,進剿仙臺、花相等處;保靖兵由烏江口、丹竹埠登岸,進剿白竹、古陶、羅鳳等處,期五月十三日抵巢。各賊聞牛腸等寨破滅,則大懼。方據險設伏待之,官軍驟進,奮勇夾擊。賊不支,奔入永安力山。乃分兵圍之,賊復大潰,奔諸路者多為防截參將沈希儀等所擒。於是斷藤之賊略盡。
先是,守仁因八寨賊去斷藤稍遠,四月初五日,別遣布政使林富、副總兵張佑監督土目盧蘇、王受五千餘眾,進剿入寨瑤賊,各兵乘夜銜枚襲之。二十三日,昧爽抵賊巢,遂破石門天險,賊始驚覺,且戰且走。日午,賊結聚二千餘人來拒,官軍奮擊之。賊既失險氣奪,不能支,遂大潰,奔入重險。官軍夜募死士俺其不備,二十四日,襲古蓬寨,破之。連克周安、古缽、都者峒諸寨,於是八寨之賊亦盡。前後擒斬三千餘人,兩江底定。守仁乃班師,疏薦林富為都御史,巡撫其地,論功褒賞有差。
十五年(丙申,一五三六)夏六月,斷藤峽盜攻殺戍卒。先是,王守仁既歸,卒於道。而武靖州知州岑邦佐不能鎮輯,且墨賊賄,多曲庇之,故峽以北賊復漸肆猖獗。其目侯勝海者,居弩灘為亂。指揮潘翰臣聽土目黃貴、韋香言,誘勝海殺之,實貴、香利勝海田廬也。勝海弟公丁集眾噪城下殺人,僉事鄔閱、參議孫繼武言於都御史潘旦請討之,參將沈希儀沮之,曰:「滑賊未易取,須春江漲,以數千人從武宣順流下撲之,乃可。」不聽。閱、繼武還潯州,以千人往擊。賊先遁去,斬一病夫而還。遂言:「賊已斂跡,請立堡戍。」旦從之。希儀復言:「賊未大創,兵威不振,立堡難守。」旦不聽。六月,堡成,閱令黃貴、韋香以三百人戍之,許擇取勝海田廬不禁。諸瑤大憤恚,邦佐又陰黨之,公丁遂集眾二千人夜寇堡,殺戍卒二百餘人,貴、香走免。巡按御史諸演疏其事,閱與繼武以啟釁罷去。亡何,旦亦去,侍郎蔡經代之。
十七年(戊式,一五三八)春正月,蔡經集諸司議發兵,曰:「諸君度滅賊,須兵幾何?」副總兵張經曰:「不過萬人。」蔡經曰:「太少。」沈希儀曰:「非八萬人不可。」蔡經曰:「太多。」副使翁萬達曰:「二君言各有據。襲而取之曰剿,聲罪討之曰征。由張君言,剿也;由沈君言,征也。然賊為備久矣,剿之無功,從沈君言便。」會朝議欲征安南,事遂已。公丁等益橫,時出殺掠,潯人苦之。
冬,侯公丁伏誅。先是,副使翁萬達力請討公丁,御史鄒堯臣亦贊之。蔡經乃會安遠侯柳珣決計發兵,以兵事屬萬達。萬達廉得百戶許雄素通賊狀,劫之,曰:「能擒公丁貸汝死。不,即論如法。」雄懼,請效力自贖。萬達陽庇公丁,謂讎家誣之耳。乃捕係訐訟公丁者數人,責其啟釁。公丁果遣人自列,萬達陽許之。又令雄假稱貸為賄,公丁喜,益信雄。會萬達巡他郡,以事屬參議田汝成。汝成召雄申飭之,雄乃貽公丁曰:「潯人久以爾為口實,幸上之人不信。今分守公新到,何不自訴寇堡事由他瑤,庶相信也。」公丁然之,隨雄來見汝成,復列冤狀,汝成曰:「聞仇家誣汝,已逮治之矣。」慰遣之。乃密授意城中居民被賊害者,家出毆公丁,一市皆嘩,遂逮入繫獄。遣雄諭其黨曰:「寇堡事公丁委罪諸瑤,須鞫實坐之。若等誠謂公丁冤,須罪人得,釋之。萬一事自公丁,當共棄之,勿以一公丁自取滅亡也。」諸瑤競言:「事果由公丁,聽論之,不敢黨。」乃檻致公丁軍門,磔誅之。
十八年(己亥,一五三九)春三月,兵部侍郎蔡經平斷藤峽諸盜。先是,田汝成既誅公丁,乃言之督府,謂「首惡既擒,賊方震駭,宜乘此時進兵討賊」。經許之。會沈希儀病,乃以副總兵張經將左軍,副使翁萬達監之,南寧指揮王良輔、朱升、凌浦、柳浦、周新、孫文繡屬焉。以都指揮高乾將右軍,副使梁廷振監之,賓州指揮馬文傑、王俊、戚振、吳國章屬焉。副使蕭畹紀功,參政林士元及汝成督餉,張經議欲以少兵剿之,略示威,勿深入,又欲舍紫荊諸處賊藪勿擊。萬達持不可,謂:「少出兵墮損軍威。諸瑤恣肆久,不大創之,不足懾其心。」汝成亦如萬達議。萬達又言之督府,曰:「峽南亦劇賊,但今兵力不能並及,姑緩之以俟後。」經然之。乃以二月兩軍齊發,左軍則王良輔由牛渚灣越武靖攻紫荊、姜老鼠諸巢,朱升由三等村渡蓼水攻石門、黃泥嶺諸巢,柳浦由白沙灣攻道袍、梅嶺諸巢,凌浦由白沙灣攻大昂、小梅嶺諸巢,周維新由白沙灣攻藤衝、綠水沖諸巢,孫文繡由藤峽夾攻大坑巢,共三萬五千人,分六道進。右軍則馬文傑由武宣攻碧灘、綠水諸巢,王俊等由武宣入山攻羅淥、上峒,戚振攻中峒,吳國章攻下峒,共一萬六千餘人,分四道進。南北夾攻之,賊大窘,擁眾奔林峒而東。王良輔邀擊之,中斷,復西奔。諸軍合擊,斬首千餘。賊謂往年據險結巢,故被官兵擊破皆殲焉。至是,不復立砦,惟漫走山谷間,令官兵疲於追逐。且曠日久,多費糧饟,必速退。其東奔者入羅連山,萬達移兵攻之。檄右軍抵長洲,沿江繞出賊背。賊於諸險隘伏械器防禦甚多,官兵皆以計發之,追斬百餘級,賊益窘。會右軍迷失道,愆期三日。又土兵盧蘇受賊賂,欽兵縱之,漫匿諸山谷。人言羅連山官兵古所未至者,賊遁深入,不復窮追云。時平南縣有小田、羅應、古陶、古思諸瑤,亦據險勿靖,萬達等移兵剿之。
三月班師,招賊餘黨二百餘人,降之。江南胡姓諸瑤歸順者亦千餘人,藤峽盡平。萬達、汝成獻議於督府凡七事,曰:編保甲以置新民,立營堡以通江道,設備禦以控上游,清狼田以正疆界,改州治以建屯所,處款兵以慎邊防,榷商稅以資公費。蔡經多採納,疏請行之。捷聞,諸將帥守臣皆升賞有差。
谷應泰曰:
大藤當粵西潯州地。其水則潯水、府江,環五百里。其山則夾江峻嶺,(山含)岈峭削,盤矗捫天,高瞰數百里,下乃臨不測入邃谷矣。其徑則引一線,歷千盤,非手援足躡,不得施步而上也。其中則前庭後戶,左障右屯,一夫荷戟,千夫辟易也。其前則牛腸、大岵,臨江壁立,敵不敢仰關而攻也。其後則仙人、九層,岩峒星列,道里不可裹糧而窮也。其產則密箐叢篁,毒瘴惡霧,非人所處也。其器則長矢勁弩,淬毒傅藥,人且應弦輒斃也。披圖考俗,綜其大略,而大藤之勢,蓋不特蜀有鳥道、蠶叢,華有天門、箭括已。為之開立郡縣,而流官土官,交錯難治。建置學校,而瑤、僮獷悍,淫殺性成。通魚鹽以誘之,則見利犬狺。建營堡以備之,而失勢獸駭。辟之癭匏腫樗,輸匠不能斲;籧篨戚施,官司不能材。神臯之甌脫,上天之驕子也。
然而俗編赤縣,未可不臣;地屬神州,終難度外。而嚴尤論狄,古無上策;賈讓治河,僅行中計。大軍不可久駐,孤軍不可追險,合圍防其軼出,屯守更苦劫掠。癬疥之疾,能廢七尺之軀;涓滴之流,可盡江河之水。王竑所以決戰,韓雍所以肆伐也。先渡潯水,決其樊籬,縱火大藤,空其巢穴。賊乃悉眾憑險,斂兵拒戰。而王師援木攀夢,楚歌四合;猨牽蟻附,漢幟先登。磨石橫崖之谷,題銘九層之樓。鋸藤絕絚,奪其世險。至於支離身首,刳剔肝腸,金鼓陳兵,旌旗秉纛,蓋以天兵不易至,重險不易得,扼吭拊背,急擊勿失,宣暢皇靈,顯彰天殛,取威定亂,在是役也。然猶武備中弛,苞孽復盛,二十年而有新建之師,又十年而有蔡經之捷。賊勢稍殊,兵形亦異。類皆窮追深入,耀甲橫戈。蓋孔明巴蜀,率用嚴刑;張詠益州,輒行捕斬。亂國重典,有自來矣。然而興利除弊,勿擾其俗;仁漸義摩,久革其故。蠻戎猶有人性,長吏者又何可以馬上治之也與!
第四十卷 興復哈密
憲宗成化九年(癸巳,一四七三)秋九月,土魯番速檀阿力王入哈密,掠王母並金印去。
哈密,漢西域、唐伊州地也。漢武帝置酒泉、張掖、燉煌三郡,即令甘、涼、肅之境。又出玉門關通西域,置都護及戊巳校尉,以斷單于右臂,則今之哈密云。晉為涼州牧張實所據。歷後魏,西域復通。隋煬帝因裴矩進《圖記》,躬度玉門關,置伊吾、且未鎮。唐隸隴右道,安氏之亂,盡沒吐番。地無水而常寒,多雪,雪銷乃得水。元封其裔勿納失里為威武王,居之。明初,高皇帝定陝西、甘肅諸鎮,嘉峪關以西置不問。永樂二年,安克帖木兒貢馬,詔封為忠順王,即其地置哈密衛。關以西衛七:曰哈密、安定、阿瑞、赤斤蒙古、曲先、罕東、罕東左,而哈密最西。東去肅州,西去土魯番各千五百里。北數百里抵瓦刺,以天山為界。授其目馬哈麻火只目等指揮,分居苦峪城,賜金印詔命,凡西域入貢,悉道哈密譯上,亦漢武遺意也。
洪熙元年,哈密貢硫黃,上曰:「哈密既有硫黃,猝遇戰鬥,須有備。」敕邊吏知之。正統四年,瓦刺強,數侵哈密,哈密懼,稍持兩端。璽書諭毋背德,終不悛,至拘留漢人轉鬻,使至多暴橫。邊吏請責,詔曲貸之。而忠順王再傳為孛羅帖木兒,天順末,見弒,無子。王母弩溫答失力署國事,為癿加思蘭所破。成化二年,兵部奏:「王母以癿加思蘭侵掠,避居赤斤苦峪,今寇退,宜敕復還哈密。」乃以把塔木兒為右都督守哈密,把塔木兒本畏兀族,故忠義王外孫也。把塔木兒死,子罕尚嗣。而土魯番時強盛,控弦可五萬,其速檀阿力尤雄黠。
至是,挾哈密、赤斤諸夷,王母不從,遂見掠及劫金印去。罕慎竄苦峪城,眾或歸附居肅州,亦有隨土魯番去者。甘肅撫臣婁良以聞,兵部尚書白圭言:「哈密為我西藩,土魯番無故凌奪,不救則赤斤諸衛盡為蠶食。嘉峪外皆強敵,而禍中甘肅。請集廷議恢復。」因舉高陽伯李文、右通政劉文往經略之。比至哈密,眾已潰散。文等不敢深入,止調集罕東、赤斤諸番兵數千駐苦峪不敢進,謬言:「阿力欲乘虛搗二衛,宜還兵自為守。」遂引還。阿力始輕中國,益侵內屬諸衛矣。
十二年(丙申,一四七六)秋八月,土魯番速檀阿力遣使赤兒米郎來貢,且致書鎮巡飾罪。稱王母已死,朝使至,即歸金印城池,然特漫語無還意。其冬,更鑄哈密衛印賜罕慎,於苦峪立衛居之,給土田及牛具穀種。
十四年(戊式,一四七八)秋九月,土魯番速檀阿力死,子阿黑麻立。甘肅撫臣王濬請乘間納罕慎。
二十年(甲辰,一四八四)冬十一月,罕慎入哈密,嗣忠順王。罕慎貪殘,國人觖望,西城諸貢使苦要索,亦有違言。
孝宗弘治元年(戊申,一四八八)冬十二月,土魯番阿黑麻殺忠順王罕慎,復據哈密。時有奸回誘阿黑麻攻哈密,阿黑麻亦壯,乃曰:「罕慎非脫脫族,安得王?王故應我。」陽好語罕慎聯姻,至哈密城下頂經盟,誘殺之。亦未敢頌言據哈密,遣使入貢,請代領西域職貢。且乞大通事往和番。兵部尚書馬文升議:「阿黑麻與哈密各有分地,安得相並。以北敵之強,我屢卻款,何小蠢輒與我構,且(忄間)然王也!姑許如例入貢,請敕阿黑麻還王母及金印,歸我哈密。」璽書下,阿黑麻怒,欲勒兵近塞,要求之。其帥牙蘭曰:「哈密去吾土千餘里,敵國輻輳,遠出已難,況又近塞乎?今既殺其國王,番漢之心皆怒。若合謀並進,非我利也。不如乘勢還城印以款之,再圖後舉。」阿黑麻以為然。
四年(辛亥,一四九一)秋九月,遣哈密衛目寫亦虎仙齎敕諭阿黑麻。時王母已死,阿黑麻亦悔禍,上金印及所據城。詔褒予金幣,以寫亦虎仙為都督僉事。
五年(壬子,一四九二)春二月,封哈密陝巴為忠順王,遣使護歸之。馬文升謂:「戎俗重種類,且服元久。哈密故有回回、畏兀兒、哈刺灰三種,而北山又有小列禿乜克力相侵逼,必得元裔填之,可懾諸番。」乃行求忠順近屬,得曲先安定王姪陝巴,奏令甘肅守。再詢諸番族,立陝巴可否狀。番族合詞稱「陝巴可立為王,主國事」。乃遣使立之,輔以奄克孛刺、阿術郎。未幾,諸番索陝巴犒賜不得,阿術郎更引哈刺灰夷掠土魯番牛馬。阿黑麻怒,復搆兵。
六年(癸丑,一四九三)冬十月,土魯番復入哈密,執陝巴,支解阿術郎,掠金印去。事聞,大學士丘濬謂馬文升曰:「哈密事重,須公一行。」文升曰:「方隅有事,臣子豈敢辭勞。但西域賈胡嗜利,不善騎射,古未有西域能為中國大患者,徐當靖之。」濬復言,文升乃請行。諸大臣言:「北寇方強,文升不當往甘、涼,委四方邊事。」乃敕兵部侍郎張海、都督侯謙往經理之。會阿黑麻前遣部目寫亦滿速兒等四十餘人修貢至京。事下廷議,通事王英言:「罕東及野也克力諸部怨土魯番刺骨,撫而用之,皆吾兵也。西域使者方扣關互市為利,我聲阿黑麻罪,謝勿與通。令彼窮而歸怨,皆吾間也。」而廷議皆欲命海以檄往,如土魯番歸陝巴,聽予貢;否則留前使勿遣,而絕其後使。上從之。海等至甘州,遣哈密人齎璽書往責阿黑麻歸陝巴,不報。乃修嘉峪關,捕哈密奸回通阿黑麻者二十餘人,奏請戍廣西。
七年(甲寅,一四九四)春三月,下張海、侯謙於獄。張海等不候命,遽歸,上言:「西域遠方,勢難興師。哈密存亡,不必過煩中國。」上怒其無功,下海、謙獄,黜之。馬文升乃請:「安置寫亦滿等四十餘人於閩、廣,示懲創。而稍用王英策,閉嘉峪關,命西域諸賈人歸怨阿黑麻,以攜其黨。」從之。乃閉嘉峪關,絕西域貢。時西域諸胡皆言:「成化間,我入貢,皇帝先遣中貴人迓我河南,至京宴賜甚伙。今不撫我,我泛海萬里貢獅子,謂我開海道,卻不受。即從河西貢者,賞宴亦薄。天朝棄絕我,相率從阿黑麻,且拒命,中國能奈我何。」阿黑麻遂復入據哈密,自稱可汗,大掠罕東諸郡。諜言:「土魯番用雲梯攻肅州,且躪甘州。」文升曰:「是虛聲恫喝我耳!土魯番至哈密十數程,中經黑風川,哈密至苦峪又數程,皆絕水草,貢使往返馱水行。我第整師旅,謹斥堠,俟彼至肅州,出奇縱擊,以逸待勞,可匹馬不返也。」
八年(乙卯,一四九五)春正月,阿黑麻西去,留其將牙蘭與撒他兒率精銳二百守哈密。牙蘭機警,驍勇絕人,能並開六弓,夜宿十徙,雖近人莫知所在。哈密脅從者,皆懾服不敢動。其雄黠者反從之,教以撓中國之術。馬文升聞之,曰:「是可襲而執也。」召肅州指揮楊翥至計事,撫其背曰:「爾諳番情,悉西域道里。今欲擒斬牙蘭,策安出?」翥言:「罕東有間道可進兵,不旬日達哈密。」文升曰:「如若言,以罕東兵三千為前鋒,我師三千後繼,各持數日熟食,兼程襲之若何?」翥稱善。而甘肅巡撫都御史許進亦以方略聞,且曰:「不斬牙蘭則天威不振,土魯番終不知懼。」文升乃即以前策屬之。遣副總兵彭清統銳卒由南山馳至罕東,即調罕東諸番兵,乘夜倍道襲牙蘭。冬十一月,許進及總兵劉寧抵肅州,駐師嘉峪關外。遲罕東兵不至,乃偕彭清循大路行,以水草乏絕不得馳。牙蘭詗知,乘千里馬宵遁,惟餘番人八百,登臺自保。師入哈密,得陝巴妻女並牛羊三千,斬級六十。拔哈密脅從者八百餘人還。我士馬乏糧,多物故。文升徒取空城,竟失牙蘭。然西域亦自是頗憚中國。上念邊吏冒險出塞,進等及太監陸誾皆以功升秩。
九年(丙辰,一四九六)三月,阿黑麻自將撒他兒等復襲哈密,據之。先是,王師入哈密,牙蘭遁歸。阿黑麻方與赤斤蒙古衛相讎攻,不能大發兵。使別將將輕騎五百,圖復哈密,復為赤斤蒙古所邀,殺殆盡。至是,乃自率兵下之,令撒他兒、奄克孛刺居守。撒他兒不敢守哈密,就刺木城駐軍。奄克孛刺密結瓦刺小列禿,襲斬撒他兒還府哈密。阿黑麻遣兵圍之,哈密人舉火,小列禿來援,退走。
十年(丁巳,一四九七)冬十月,阿黑麻以絕貢失互市。又自許進撫甘肅,小列禿及乜克力等部,中國撓之,窘甚。令其兄馬黑上書,願悔過。還陝巴及金印,易前四十餘使,予貢如故。馬文升恐挾詐,請俟陝巴金印至甘州,始取寫亦滿等於閩、廣。
十一月,起前左都御使王越,總制甘、涼等處邊務,經略哈密。
十一年(戊午,一四九八)秋八月,復封陝巴為哈密忠順王。先是,都御史王越出河西,而陝巴至甘州。越乃令三種都督,回回則寫亦虎仙,畏兀兒則奄克孛刺,哈刺灰則拜迭力迷失,共佐陝巴。奄克孛刺以罕慎弟,與陝巴不協,乃妻陝巴以罕慎女結好。遂賜陝巴蟒玉大帽,為忠順王,而釋寫亦滿等西歸。會越卒,哈密三種人久厭兵,初以國亂,入居甘肅境上,射獵為生,不願歸哈密。文升請留家之半肅州,往來自便。
十二年(己未,一四九九)春正月,遣兵護忠順王陝巴還哈密,以都督寫亦虎仙、奄克孛刺、拜迭迷失三種輔之,主國事。土魯番諸部許復入京朝貢,勞賜良厚。已而陝巴嗜酒,掊克諸部,阿孛刺等咸貳。
十七年(甲子,一五0四)春三月,阿孛刺陰構阿黑麻,迎其次子真帖木兒來王哈密,陝巴棄城走沙州。邊吏遣指揮董傑及奄克孛刺往諭部眾,迎陝巴還,阿孛刺不從。傑等遂擒殺阿孛刺並其黨六人,餘怖服。乃別令都指揮朱瑄勒兵送陝巴復王,而以真帖木兒還土魯番。真帖木兒時年十三,其母亦罕慎女也。會阿黑麻死,諸子讎殺,真帖木兒懼,不敢還,願依奄克孛刺,曰:「吾外祖也。」守臣恐與陝巴嫌,乃攜還,使居甘州。而其兄滿速兒尋定國亂,自立。
武宗正德元年(丙寅,一五0六)秋九月,忠順王陝巴死,子拜牙郎嗣位,淫虐不親政事。
八年(癸酉,一五一三)春二月,真帖木兒還土魯番。先是,滿速兒稱速檀朝貢,上書求真帖木兒。兵部議質所愛,不予。尋逸出城,追獲之。七年冬,始令哈密三都督送真帖木兒西還。至哈密,奄克孛刺欲止之,寫亦虎仙、滿刺哈三不可,護至土魯番。以國情輸滿速兒,潛誘拜牙郎叛中國。拜牙郎淫暴,心怵屬部謀害,欲掩奄克孛刺往。不從,奄克孛刺奔肅州。八月,拜牙郎棄城叛歸土魯番,滿速兒令頭目火者他只丁與寫亦虎仙、滿刺哈三取金印,守哈密。又令火者馬黑木等至甘州索賞。哈密諸部乃譯書言:「拜牙郎棄國從番,乞命將守哈密。」巡撫趙鑒謬謂:「滿速兒忠義,守城勤勞。」命撫戎官賜之金幣。撫戎官入哈密,滿速兒亦率眾至,分據拉木等城。真帖木兒又言:「河南大饑,人死亡且半。甘州城南黑河可引灌城。」於是滿速兒及火者他只丁、牙木日夜聚謀侵甘肅矣。
九年(甲戌,一五一四)秋八月,命右都御史彭澤總督甘肅,統延寧、固原諸鎮兵,經略土魯番。滿速兒既據哈密,遺責鎮巡索金幣萬,贖哈密城印。總制都御史鄧璋以聞,故有是命。敕都督奄克孛刺、寫亦虎仙等共守哈密、赤斤等衛,如遇土番內侵,並力捍禦。
十年(乙亥,一五一五)春正月,土魯番火者他只丁寇赤斤、苦峪諸處,殺掠甚慘。彭澤抵甘州。復遺澤書,索金幣。澤度滿速兒強,未易兵定,番戎可以利啖,乃以繒綺二千,白金器,遣通事火信同寫亦虎仙入土魯番,說令和好。滿速兒喜,許增幣歸金印土地。澤不俟報,遽上言:「速檀滿速兒畏威悔禍,已還哈密侵地及金印。」
四月,遂召澤還京。巡按甘肅御史馮時雍言:「澤處置失宜,講和辱國。」兵部尚書陸完寢其奏。滿速兒諜知兵罷,益驕,四出侵掠關外諸衛,及結瓦刺寇我河西,且遣人索所許增幣歸印。
十一年(丙子,一五一六)秋九月,土魯番復據哈密,侵肅州。初,彭澤既召還,趙鑒亦去陝西,左布政使李昆代鑒巡撫甘肅。滿速兒以金印來歸,兵備副使陳九疇語昆曰:「彭總督遇事多模稜,何面目立天地間!」昆不能違,以雜幣二百貽之,令送拜牙郎還國,質留來使虎都六、撒者兒縻其意。滿速兒聞留二使,怒,令火者他只丁、牙木蘭復據哈密。而身引萬騎,直犯肅州。總兵史鏞欲自甘州來援,九疇以乏食止之。肅州急,乃以游擊芮寧出御。土魯番鋒銳甚,芮寧陣沒,亡七百騎。兵迫城下,哈密降回居肅州城,頗為內應。九疇廉得其情,收係諸回,及都督失拜煙答等。凡衷甲者,捶殺之,嬰城守。調屬部兵劫其老營,而潛遣使誘瓦刺搗巢穴,破其三城,滿速兒狼狽走。副總兵鄭廉及奄克孛刺尾擊,敗之瓜州土魯番乃引去。九疇遂發寫亦虎仙傾陷哈密狀。滿速兒復請和,巡撫李昆以聞。時方命彭澤及中使張永視師,疏至罷遣。而滿速兒實無意和,又不歸拜牙郎。九疇謂:「土魯番不臣,宜絕其使,勿通。」與昆異議。兵部尚書王瓊修郄澤,雅右昆,且忌九疇功,日媒孽河西事。
十二年(丁丑,一五一七)夏六月,失拜煙答子米兒馬黑麻方入貢在京,覘知王瓊與彭澤郄,突入長安左門訟冤,下錦衣衛。會兵部三法司奏行河西訊報,瓊因發澤欺罔辱國,及陳九疇輕率激變罪。逮昆、九疇至,請定鞫。戶部尚書石玠曰:「大夫出使於外,苟利社稷,專之可也。」王瓊曰:「納幣寇廷,致貽後患,利乎不利乎?」眾不能奪,澤幾不免。大學士楊廷和善澤,得與九疇並削籍,昆謫浙江副使。已刑部會訊,並脫寫亦虎仙死。上幸會同館,寫亦虎仙以秘術干進,得賜國姓,隨上南征。
十六年(辛巳,一五二一)夏四月,帝崩,世宗踐祚。六月,逮兵尚尚書王瓊下獄,謫戍榆林。言官劾其忌功,陷彭澤、陳九疇也。遂起彭澤兵部尚書,九疇僉都御史巡撫甘肅。寫亦虎仙論斬,死獄中。
世宗嘉靖元年(壬午,一五二二)秋八月,土魯番滿速兒大舉入寇,以二萬騎入甘州。都御史陳九疇率眾先登,力戰,解甘州圍。滿速兒走肅州,九疇乘夜倍道間抵肅州,夾擊破之。殺其驍將火者他只丁,眾嘩,滿速兒中流矢死,遂以聞。時上以河西危急,方遣兵部尚書金獻民、都督杭雄濟師,至蘭州,聞捷。用九疇議,遷其使,閉關絕貢,而滿速兒故無恙也。滿速兒歸,路遇亦不刺兵,復邀擊之,大創去。
四年(乙酉,一五二五)春二月,土魯番牙木蘭復據哈密,率眾入沙州,侵及肅州。
五年(丙戌,一五二六)春三月,命尚書王憲提督陝西邊務。先是,起楊一清提督軍務,一清聽羈縻土魯番還城印。未幾,召入閣,以憲代。憲盡出平涼羈留貢使,往諭土魯番。令悔過伏罪,歸我哈密。
七年(戊子,一五二八)春正月,起王瓊為兵部尚書,兼右都御史,提督陝西軍務。初,哈密二種避讎內徙,一居肅州東關,一居金塔寺諸處。陳九疇議移肅州北境棄地,以杜後患。大學士楊一清以各部一旦外徙,不北合瓦刺,必西連察臺,徒足召釁。議遂寢。尋王憲為提督,復遣使往諭之,土魯番亦未肯服。而楊廷和坐議禮罷,彭澤亦去職。張璁、桂萼等用事,方讎廷和。知王瓊故怨之,言:「哈密不靖由彭澤,澤以廷和曲庇。惟急用瓊,西鄙乃可寧也。」至是,遂以瓊代憲總督。瓊被用,即上書論澤、九疇事,言:「滿速兒實不死。」按驗九疇誣罔,璁、萼擬坐斬,並罪廷和。刑部尚書胡世寧力爭,「九疇雖上首功失實,然其人忠勇,再保河西有功,為土魯番所忌」。得不死,戍邊。澤、金獻民歸里,廷和得免。
十二月,牙木蘭率眾來歸。牙木蘭者,本曲先人。幼為土魯番所掠,黠而善兵,滿速兒倚之。與寫亦虎仙等專伺我虛實,且數盜邊。至是滿速兒令牙木蘭據沙州,索羈留貢使,且率帖木哥土巴攻肅州。以遲回欲殺之,牙木蘭懼,率罽帳二千、老稚萬人奔肅州降,乞白城山、金塔寺住牧。未報。滿速兒以討牙木蘭為辭,糾瓦哈寇肅州,副使趙載、游擊彭濬等拒卻之。
八年(己丑,一五二九)春二月,置哈密諸部於肅州。滿速兒以牙木蘭叛,乃遣人貢獅子,因齎譯書,言:「願歸哈密城及原掠人口,求牙木蘭。」王瓊上言:「哈密既歸,乞令失拜煙答子米兒馬黑麻守之。其所歸各番貢使千餘人,宜散置沙州。土巴帖木哥部落五千四百人,置白城山。哈密都督癿吉孛刺部落置肅州東部。赤斤都督刺南東置肅州北山金塔寺。罕東都指揮枝丹置甘州南山。」且欲縛牙木蘭予之。下兵部議,廷臣頗言哈密難守,詹事霍韜力言:「置哈密者,離西北之交,以屏藩內郡。或難其守,遂欲棄之。將甘肅難守,亦棄不守乎?太宗之立哈密,因元遺孽力能自立,借虛名以享實利。今嗣王絕矣,天之所廢,誰能興之!惟於諸戎中求雄傑能守城印戢部落者,因而立之,毋規規忠順後可也。」兵部尚書胡世寧言:「先朝不惜棄大寧、交趾,何有於哈密。哈密,非大寧、交趾比也。忠順自罕慎以來,狎比土魯番,且邀索我矣。國初,封元孽和寧、順寧、安定俱為王。安定又在哈密之內,近我甘肅。今存亡不可知,一切不問,而議者獨言哈密何也?臣愚謂宜專守河西,謝哈密,無煩中國便。」又言:「牙木蘭本屬部歸正,非叛者,不宜遣還。唐悉怛謀之事可鑒也。」張璁等不聽,力主王瓊議,安置諸戎於肅州境內。獨留牙木蘭不遣,如世寧言。
九年(庚寅,一五三0)冬,滿速兒遣虎力奶翁及天方諸使貢方物,復索牙木蘭。不予。滿速兒欲伺奶翁歸,即率諸戎寇肅州。會虎力奶翁歸道死,瓦刺又攻其北鄙,我稍息肩。來降人言:「土魯番欲以哈密城與失拜煙答妻。」兵部因請許土魯番貢,令三年或五年為期,使十二人入京,餘留塞上。是後名存哈密,而金印遂失,忠順王拜牙郎終不可復。無何,哈密竟為土魯番所據。諸戎部落皆為薦食,失故土,云翔河西塞。而北寇窟西海,瓦刺巢北山,河西三面,並居寇盜。守臣頻歲備羌戎,無暇及關外事矣。
谷應泰曰:
環西北鄙部落百千,非叩邊而臣,即仰關而攻也。漢武帝開河西四郡,以隔絕南羌,收三十六國,以斷單于右臂。殫財隕兵,浮河抵漠,其與蒲桃天馬,妄事異域者殊矣。高帝開置甘、肅二鎮,勢甚孤危。成祖乃設立哈密七衛,西出肅州千五百里,北抵天山,所謂斷右臂隔西羌也。取不亡矢遺鏃,守不留兵屯戍,百年逋寇,扼其吭而有之,為國西藩,計誠盛哉。英宗即位,土魯番始盛,控弦數萬,奄有哈密,劫其王母。夫晉、楚勢鈞,猶爭新鄭;蜀、吳通好,必取荊州。以世守西藩,不能出一旅相存活,僅鑄哈密衛印,更賜罕慎,棄地損威,端先見矣。
其後乘喪納主,盡非長策,阿黑麻既壯,復修夙釁,再殺罕慎,孝宗仍聽其款,更立陝巴。至七年,陝巴就執,張海見欺。朝議方主用兵,許進上方略,楊翥議乘間。夫定遠以一介使者,決機俄頃。猶然橫行絕塞,諸部怵息。至甘英抵條支,歷安息,臨西海。而進等策召罕東,罕東不赴;計斬牙蘭,牙蘭宵遁。兵不遇敵,死亡略盡,僅得空城,為世口實,中國長技,蓋可見矣。自此以後,賀蘭以外,不見漢室旌旗;成紀以西,無復李家部曲。然土魯猶心憚中國,蒲伏納土。自武宗時,忠順王拜牙郎棄城抱印歸番。而番長乘釁移書邊將,責取金幣贖還城印。巡撫彭澤復私許繒幣,邀功恢復,罪過王恢,辱浮廣利。自西方用兵,幾四十年,土番未嘗一矢及關也。自此心輕中國,逕薄甘、肅,中國稍稍被兵焉。
封疆之寇未除,中朝之鬥旋作。左袒彭澤者輔臣,力排彭澤者司馬。訟大禮者,又借封疆為赤幟;修小隙者,還假通敵為兵端。嫉輔臣之激,始許彭澤之欺;發主帥之謀,並陷九疇之罔。去年對簿,今歲賜環;暮入軍門,朝流荒徼。置大帥如奕棋,視岩疆如孤注。而河西以外,拱手授之他人。若夫天府金湯,棄同敝屣,而西藩甌脫,又當罪從末減矣。